沈菁禾

【肖方】永别

他的眼看起来是纯粹的，不掺一丝杂尘。

从枪声迅势迸发，到思维跳到那盘录像带上时，一切设计的心理战局层层攻破，我终是意识的晚了，欲开口却抵不住自相残杀来的速度之快，霎时间祠堂内仅剩下横尸满地，利益解除后，血腥才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正面目。

一切的一切终于结束了吗？我很疲惫，石柱的冰凉感使我稍稍清醒，不至于即刻死去。我感觉到陆大江在地面上挪动着身子，刚刚那几枪不知打在谁的心口窝，也不知谁的脸被土铳轰飞，冲破喉咙的惨叫亦不及生命流逝的速度快。管他呢，终是一死，至少不算浪费了子弹。

可我仍旧觉得不甘心。对这场精心策划的好戏，对那个暗中谋密一切的人。我欣赏有才能的对手，尤为是方木，他的脑绝对异乎常人，只是过于拘泥在名为善良的结界里，这是不成大器的，终有一天会为此丧命。

胸口的血已经浸透毛衣了，这触感我是极其不喜欢的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？我该率先杀了他，在表明自己身份时，就应该结束他那倔强却又懦弱的性命。

可是——为什么我没有做呢？

老实说，我很喜欢方木，与他搭档处事时的氛围，和那飞速转动的大脑，还有条理清晰的分析解谜，最重要的是，他身上带着一股强烈的气场，仿佛碾压着世间万物，又执拗着用特立独行来守护他们。如同育着蜉蝣的水，结在屋檐上的冰，他天生如此。

可惜，可惜了，你我是对立面。

我借着独特的视角，故意朝着他脑侧开歪了两枪，其实我并不想杀他，至少是现在，我真想告诉他一切的本源，却不知从哪说起，利益还是权贵？还是说苟延残喘下的蝼蚁奔波？他不会想听的，我也再没力气多费口舌。子弹留下的枪眼好似无底洞，血从里面淌出来，像是蜿蜒曲折的河流，却被这碍事的衣物阻挡，湿淋淋黏糊糊的粘在皮肤上，很不舒服。

陆大江应是被这枪声吓到了，拼命挣扎着嚎叫，听起来像是母猪上树。该死，人在死之前也不肯多省省力气，为自己踏进地府时做好准备。我听着心里厌烦的很，又见不到方木的神情，怒吼几声后索性开枪结果了陆大江，反正祠堂里已是满地横尸，他活着倒是碍眼。

“你过来，我没有武器了。”

让我再看一看你，我的战友，我的对手。九二式手枪里再无子弹，我解脱似的将它扔到了祠堂中央，如同撇掉什么累赘似的。很庆幸，在死亡面前我丝毫不惧，甚至还想和方木谈谈警局过往，因为我瞥见了他胸前别着的警官证，那么刺眼，那么夺目。我曾经也拥有过，我也曾为它骄傲过，只是仅仅一瞬，现实便将我拉进无边地狱中。

“有烟吗？”

我向他借了烟，像是经年战友才有的默契一般，冥冥之中仿佛已然没了什么隔阂，巨大的烟雾呛入气管时，连震着伤口也跟着撕裂似的起伏不停，咳嗽麻木。即便如此，我还是从余光里看见方木犹豫着伸过来的手，你瞧，他那么的没有立场，或是说善良，毕竟我是个将死之人，对吧？他不是因为旁的，绝对不是。

“我真他妈喜欢你……可惜，可惜没办法共事。”

说实在的，我对他的感情，隐晦难堪，上不得台面，又藏不得心底，只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。他不知道，我便装作自己也不知道。

我已经再无留恋，冬眠一般的死亡或许是我的长眠之地，将我卷个草席里扔掉也罢，或是将躯体透进烈火熊熊的焚尸炉里，化成一捧骨灰，都无所谓。我舔舔唇，私心下是还有那么一丁点眷恋的，我想，拿我最后的筹码，与他交换。

“我把录像带交给你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北凯健身俱乐部，663号更衣箱。帮我想个理由，随便什么都行。只要把我的死解释成殉职，让我以一个警察的身份进火葬场就行。”

方木，如若我以警察的身份殉职，至少在死亡与生存的交界线上，你我共为同僚，这也算得并肩一场，不枉此生，对吧？我是这么想的，至此便也死而无憾了。

“不。”

谁想那点希望的燎原之火刚刚燃起，我便绝望的看着他摇了头，随即好比枪打在身上还疼千倍万倍似的，全身血液倒涌也不及心头的冷颤。我嘴唇发白发抖，不甘心的讨教他，换来的也不过是冷冰冰的回答。

“你不配像他们那样，以一个警察的名义死去。”

明白，是我自作自受。

可思维与身体不受我的控制，它们认准了一个目标——方木。我看见我的手在朝着方木伸去，想抓住他或是留住他，我的身子一直在朝着他的背影角度倾斜，我的嘴唇接连发出哀求不断的声音，可他是那么的冷情，再无任何怜悯，直到那扇门迎开曦光，照亮祠堂中央的族谱，一切仿佛是新的开端。

我也陷进了混沌里，身体是从未有过的放松，这儿是长眠之地？胸膛前的枪眼已不再流血，周围黑漆一片，空气是潮冷的，没有人，没有任何生物所在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是的，我至始至终都本应该一个人。

在意识彻底消失前，我想起了某句不知名作者的话。

——也或许我满口谎言，可那句喜欢你是真的，真到骨子里，碾碎了揉进灵魂，毫无保留的展露给你，但你却笑着说不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