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菁禾

【长篇｜得体夫妇】谁凭珍馐做红妆（三十一）

*就这一更，所以字数多了些

火炉里的木碳烧的正旺，咯吱咯吱的碎响混着砂锅里咕噜噜的沸腾，参姜茶独有的甘苦涩香弥漫在御茶膳房里，是寒冬中少有的温存暖彻。

福贵披上了吉祥缝制的毛皮褂子，手里搓着面条，他转头没寻到万谡的身影，反倒是瞧见阁廊外的鹅毛大雪泼洒而下，将那石阶又覆上白皑成片的新雪。

“积上脚印可就不好看咯……”

话音刚落，便见一双黑缎面的立靴踏进视线里，白雪上瞬时添出一连串的脚印，规规矩矩，步伐稳健，福贵虽可惜，却不觉着厌倦。

“你这猴儿，才未至晌午就偷起懒，参姜茶都给各宫送去了？”

万谡拂去肩头落雪，解下狐裘大氅，本想递到福贵手中，但见他手中残留的白面粉，稍皱了皱眉，唤来另一个小太监吩咐递了过去。

“你看我这……”福贵的身上暖洋洋的，大半是缘为那毛皮褂子，他一抬手擦汗，脸上就沾了大片面粉。

“万大人您瞧瞧，奴才这汗，还有这手，哪是偷懒了呀？都送去了，可不敢怠慢，还剩下余份的，奴才这就给长春宫端去。”

他藏着的什么私心，万谡清楚的很，魏璎珞近来借照料富察皇后的由头，很少抛头露面，偶尔太后的嘴刁了，派嬷嬷吩咐，万谡传话，她才肯来御茶膳房内厨忙活一番，手下教出来的弟子大多心灵手巧，她也放心任由去做，无事时，便带着吉祥回长春宫伺候。

“步子慢些，雪下藏着旧冰，别脚滑摔着了。”

福贵答应一声，便端上托盘迈入雪中，沿着庭廊朝长春宫行去。

万谡半解半惑的揣摩着魏璎珞心中所思，大致缘为那弘昼萎靡不振的血红双眼，和太后有意无意的眼色点拨。

她若再抛头露面不知收敛，必定会被人捉住马脚，彼时告上一告，冤上一冤，那土坑是四平八稳的，铺着草席等她僵着身子往里钻呢。

由最初的缜密不惧，到如今的人尽皆知，她有了软肋，有了忌惮，也看见了这紫禁城中丝丝缕缕的薄光。

所以在这场博弈里，魏璎珞绝对不能走错下一步棋。
万谡所猜想，只对了一半。

魏璎珞伏在富察皇后的膝头，她时不时的讲些逗趣儿的老话，又时不时的给富察皇后讲一些民间巷子胡同口里吆喝叫卖的吃食，惹得富察皇后又惊又喜，她近来偏喜酸食，便教魏璎珞有空就替她做上一些解解馋。

她盯着富察皇后日渐隆起的小腹，对这小生命持着戒心，只因娘亲死于难产。每逢女子生产之事，她都十分忌惮惧怕，现如今就算是替富察皇后做吃食，也要和太医院再三确认，食材的结合会否对胎儿有影响。

富察皇后手里摆弄着吉祥缝制好的小玩意儿，虎头虎脑，煞是可爱。魏璎珞大着胆子，侧首贴在富察皇后的小腹上，只待一会儿，便觉腹中阵阵涌动，似是胎儿不满她的亲昵，正伸胳臂伸腿的踢她。

“娘娘，她踢我！”魏璎珞鼓了脸，像个和娘亲撒娇的小丫头般，看得富察皇后不禁笑语连连。

“他呀，是想食酸的了，你又没给做，不踢你这小丫头踢谁？”

魏璎珞正要反驳时，便见吉祥颠颠跑去开了门，福贵端着罩好的几盏参姜茶进来，挨个奉上。明玉捧着热茶站在富察皇后身侧，福贵偷偷将最小的杯子递给吉祥，俩人会心一笑。

独留尔晴站在门旁，看着眼前的一幕，像是和自己与世相隔的一副画卷。

她不甘啊，怎能甘愿呢，拼命设下的局被魏璎珞三言两语就给破了，寻好的靠山无能死去，连一向信赖她的富察皇后也逐渐远行。

她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，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才行。
尔晴的指甲在茶盏上挠出个不大不小的划痕来。

“娘娘，富察侍卫来了。”尔晴见风使舵，打门缝儿里瞧见人影时，当即冲上前开了门，笑脸相迎。

傅恒一身黑色狐皮大氅，帽沿上还积着雪，刚进屋便带着股寒气，直冲的魏璎珞也打了个寒颤。

“急急忙忙的，是在雪里站了多久？傅恒，减一些来探望本宫的次数，虽是皇上特许，你也别落了个偷懒的名头去。璎珞，将那桌上的参茶递给他，驱驱寒。”

“习武之人不惧寒，另外，傅恒行的正坐的直，何须在意其他人背后嚼口舌。”

他解下大氅递给明玉，尔晴至始至终想近前伺候，都没落着机会。待傅恒在侧塌坐定时，魏璎珞抿唇笑着将那参姜茶递了上去，也不顾傅恒的欲言又止，碎步退到明玉身侧站定。

“你虽不惧，却也要遵从礼数，本宫在璎珞的膳食调理下气色好了很多，你回去告诉额娘，本宫一切都好。再者，额娘一到寒冬便犯腿疼的老毛病依旧未痊愈，前阵子纯妃送来几包西域药茶，据说专治腿寒，待会儿我让明玉拿给你，万要叮嘱额娘好好养身体，女儿常挂念着呢。”

富察皇后近来不仅气色好，连话语也增添许多，全然不似之前颓糜。改变她的有两个人，一是腹中的孩儿，给了她存活下去的希望，二则是魏璎珞，给了她生活下去的希望，那刺破枷锁的光，是她原本向往的模样。

傅恒由衷的佩服魏璎珞，他想搭话，却又不知从何谈起，一边懊恼自己的踌躇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富察皇后唠家常。

到底是亲姊姊，话说没几句便瞧出他的心不在焉。

“傅恒，你可有心事？瞧你有些过于焦虑。”

“姊姊，傅恒确有一事……”傅恒抬眼看向魏璎珞，片刻收回目光“有一事相求。”

富察皇后慧眼如炬，她自然知晓弟弟的心愿，只是那些家族间的隔阂，成了傅恒和魏璎珞之间莫大的阻碍……

唯有她，唯有她是肯为这两人说上一席话的。

傅恒突然摆了手，示意众人禀退。各自心里虽疑惑，却也不敢多言，三两步关上了殿门。殿内便只剩下富察皇后与傅恒两人，明玉躲在殿门后想偷听墙角，刚蹲下就被魏璎珞一把拽走。

“你轻点……魏璎珞，干嘛呀？”明玉揉了揉肩膀，她向来体质弱，磕磕撞撞都能伤着骨头，魏璎珞也没使多大力气，她也只是装装样子，毕竟魏璎珞的按摩手法她十分得意。

“还偷听墙角，看娘娘逮着了怎么收拾你。”魏璎珞故意板着，见明玉鼓起脸，才肯做个鬼脸逗她。

“你这个坏丫头！”

这厢傅恒踌躇不已，他也只是听海兰察所言，未必确有其事。

“傅恒听说……皇上有意将尔晴许配给我，但姊姊，我心底藏着的人，你应该知晓，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，也不想留有勉强遗憾，所以，我想请姊姊帮忙在皇上面前举荐一番，只要能娶璎珞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。”

“本宫知道你的意愿。”

若要是当初，富察皇后肯定会为尔晴说上几句话，但自打频繁露出本性的尔晴站在她眼前时，她愈发觉得这个女子很危险，只要她在，她绝对不会让尔晴踏入富察家的门。

“只是如今请婚，操之过急，皇上对璎珞的印象不算太深，加之璎珞的出身……傅恒，你们两个要走的路还长。但，本宫保证，绝对不会让皇上给你和尔晴许婚，你放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