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菁禾

【邰方】冤狱（二）

诺大的校园里，人群来来往往，体育场里侧停着一辆汉兰达。过路的学生们好奇的将目光投到靠着车的两个男子的身上，一个是穿着便服的中年男人，一个是戴着眼镜的本校学生。

“方木，挺久不见的，你长高了不少啊…哎，快毕业了吧？”

邰伟忍不住当下的冷气氛，既然是求人办事，总得有个态度摆出来。他从办公包中掏出一沓卷宗，递给方木。牛皮纸外皮下是一叠的A4纸。

卷宗原属警方的机密文件，除非参与办案的民警和上级心血来潮的调取，或者特殊情况需要公开，否则给涉身事外的人看，是违反规定的泄密。

但，现在的加急案件毫无进展，这白纸上冷冰冰的黑字形同虚设。谁能保证凶手不会再次作案？

等待下一个被害人，就像是候着寺庙里准时的铜钟。

一旦钟声响起，所有无言的罪行全都埋葬在新鲜冰冷的尸体里，随着泛滥的蛆虫蠕动扩散，最终化为焚尸炉中愈发猛烈的火焰，嚣张着用火舌吞噬每一个无辜的人。

方木并未接过卷宗，他沉吟片刻，对邰伟说了三个字：

“我不能。”

他的确不能，长久的心理困扰使他愈发沉陷在泥沼中，尽管方木依然幻想着，用自己的学识与将来去弥补当年死者的遗憾。但随着深渊的扩大，与他长久凝视的黑洞的距离也不过一尺有余。

方木能感觉到，他即将沉沦了。

沉沦在命运的股掌里吗？

他不想，也不愿意。

方木对上邰伟那双犯难的眼，里面包含着太多情绪，积久的疲惫，不甘的愤怒，隐忍的失落，全在他这布满沧桑的眼里。现在这双眼正踌躇的看着方木。

像是濒临死亡前绝望的呼告。

方木竟然又把那卷宗接了过来。

粗略翻看，三起案件的案发时间，地点，具体细节的详细参照，与法医写出的调查报告等等一系列案件信息，全密密麻麻的聚集在这一叠白纸上。邰伟甚至将死者的照片也大着胆子放了进去，他未料到，方木看过后，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
“邰警官，这叠卷宗，我回去会认真分析的，明日此时，给你结果。”

方木波澜不惊的外壳下，是一颗翻腾滚热的心，虽然那些血腥的图片在网页上无数次的浏览过，文件夹里不耐烦的翻阅过，但如今真正握在手中的，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，是求他来还一个公道的无辜者。

他们曾经恐惧着，想要张口呼救，却因为过度紧张导致呼吸急促，只能睁大了眼，直到刀尖没入身体里，血流如注。

彼时，他们想的会是什么呢？是父母，亲人，爱人，孩子？

还是烟火气息里的一张张人脸，红尘过往里的繁杂琐事？

最后的记忆永远的定格在那一瞬，血液凝固，逐渐冰冷。

等到警方封锁现场，法医拿出工具，他们的身高，就变成了尸长。

冤死的灵魂或许依旧飘荡在城市上空，忍受阴霾，苦尝昏暗。

方木虽不能确保百分百找到凶手，但现在的他，是邰伟，甚至警方的唯一希望，他们渴求死者能瞑目，也盼着再没有下一次的受害者出现。

喧嚣的城市，停止你的咆哮吧，请低下头，去看看灰尘淋漓下的千百众生。

他们也将凝视着你。

邰伟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大学生，仿佛那三个字是被风吹来的。不过，他既然肯接卷宗，那便是有了眉目，就算方木只说出一个身高体重来，邰伟也算没白跑一趟。

“前途无量啊小方，怪不得邢局老念叨说你天才天才的，我算是明白了，心系群众那才叫天才。等到时候抓了凶手，我邰伟绝对会以个人名义请你去搓一顿，饭店随你挑，那个什么……局里还有事儿，我先走了啊，谢谢你小方，不着急，好好研究，回见啊。”

“嗯，回见。”

方木听着他的谢语，依旧不冷不热，手里攥着牛皮纸的一角，眼神空洞。

至少，我可以证明自己，我与你，不一样。

等方木回到宿舍里，已是下午四点，他买了一瓶冰镇的罐装可乐，拉开，咕噜咕噜的气泡随着之前的无意晃动喷涌而出，洒了方木一手，粘腻不堪。

杜宇跟他前后脚的距离，一见这模样，乐了，忙抽了纸张递到方木手里，又从大包小裹里掏出个小塑料盒来：

“瞧见没有，张瑶是个多好的女孩子，听我说，你总拿可乐和饼干对付三餐，立马惊了，说这不行啊，转头就给你做了一碗鸡蛋面，还有点牛肉片。兄弟我都没这待遇。”

方木接过杜宇递来的方便筷子，坐在桌前，看着热气腾腾撒着嫩绿葱花和五香牛肉的细面，不禁鼻头一酸，忽然就想起当年宿舍里祝老四用小锅煮面条，被孙梅抓住的场景。

物是人非，死去的人还活在梦魇里，活着的人却是心如死灰。

“谢谢你，杜宇，谢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