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菁禾

【长篇｜得体夫妇】谁凭珍馐做红妆（二十三）

长春宫的芭蕉树垂了翠叶，随风微晃着，偶有三两小虫掠过，终得一只蝴蝶停立其上。

砂锅熬出的药香弥漫在焦糊未散的庭院中，砖瓦上青烟点点，如云里雾里，内殿的大部分摆置早已被这烈火吞噬的一干二净，徒余焦灼黑糊。

尔晴顺着众人的目光跪卧在地，她心里有了底，便也再不惧怕什么，只一味按着约定好的戏码哭求。

“皇上，是奴才的疏忽，未能及时察觉殿内走水，奴才甘愿领罚！只是此事太过离谱，内殿没有任何足矣引起走水的物件，这好端端的，为何会凭空走水，还请皇上明察！”

她向来擅长做戏，皮囊套的多了，便已然习以为常。此番哭的凄然，又接连不断的磕头，直至额上渗出血来，看的傅恒也消磨掉原本的怒火，因他也不敢相信一向温和沉默的尔晴会做出这等事。

魏璎珞将药汤端给明玉，她故意站在众人身后，一是不想引起皇上的注意，只不过是个小厨娘而已，莫不要出风头为好。二是借着这个角度，尔晴的任何表情皆能一览无遗。

只是她忽然看见，万谡对着她和傅恒眨了眨眼。

这是什么意思？还记得万谡带着尔晴进长春宫时，并没有押犯人的意象，反而似是气定神闲的前来看戏。

“皇上，臣有一事相禀。”万谡近前缓步一礼。

“说。”弘历余怒未消，他不答尔晴的话，反是饶有所思的看着尔晴。

“尔晴姑娘方才陪同臣去内务府领了膳谱，因臣刚刚上任，各宫各院照顾不周的地方还需大宫女们帮忙，彼时天刚落雨不久，臣能证明，尔晴姑娘并非是长春宫走水的始作俑者。”

说罢，万谡从袖中掏出一沓卷宗，其上还沾着丝丝水渍。

弘历略微释然，挥手让尔晴起身。傅恒不再言语，魏璎珞反倒是皱了眉头。

事情仿佛这般到此告一段落。
尔晴低头瞥了眼万谡，后者淡淡一笑。

翌日，一道圣旨传遍紫禁城，弘历誓要揪出让长春宫内殿走火的人，管他何种官职身份，格杀勿论。这是真真的天威降怒。

万谡回了御茶膳房后，也不打算瞒着魏璎珞，他此番没别的意愿，只是有些事情尽早的水落石出，牵扯进来的人，可未必实实在在的就是凶手，替罪羊也未尝不可。

“你拉我做什么？万谡？”

在福贵和吉祥离奇的目光下，万谡一句话不说的拉着魏璎珞的胳膊去了他的内阁书房。内阁侧殿靠着院内的溪水假山，清幽借凉，又无人叨扰，只品品茶便是惬意的一日。

只是二人都冷落了桌前的龙井。

“魏璎珞，我接下来对你说的事情，是绝对的机密，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，一，不可冲动，二，要听我指令，凡事与我商量，三，不可告诉旁人，包括傅恒。”

魏璎珞正想一口回绝，却见万谡冷峻着神色盯准了她的眼睛，一字一顿。

“这不是过家家，是在赌命。”

她噤了声，随后点了头。

雷声阵阵，万谡支起油纸伞，迈步进了滂沱大雨中。他本是想去拜访傅恒，谈谈如今朝中的局势，谁料偏巧撞上一鬼祟身影，披着斗笠，七拐八拐的不走正道。

那身影绕过假山绕过亭阁，直奔长春宫方向行去，万谡跟的步子急，又要掩饰自己身影，一来二去竟在长春宫不远处与人肩膀碰撞，险些跌坐雨中。

“万大人，您这急急忙忙的是要赶去哪儿啊？”

万谡抬眼，尔晴一副心虚面容，支着伞看他。待他立直身子再扭头时，那个身着斗笠的鬼祟身影已然不知所踪。

他暗自叹气，又忆起面前这个女子，幼时得见，如今视如死敌。

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，还要牵扯到之后方才能详谈了。

“尔晴姑娘，你瞧起来也是急匆匆的，莫非……与方才之人是老相识？”

“万谡，你最好不要管这件事。”尔晴收起了做戏的面容，瞬时化为小人得志的嘴脸：“我劝你老实看好自己的小命要紧，这件事，你管不着，也管不了。”

说罢，尔晴便支着伞立在原地，好整以暇的看着万谡的反应，她还故意着抬头看了看天。

万谡心底七上八下，他猜出了几分，却又不敢妄下定论。

直到——长春宫内殿开始传来浓烟滚滚。

“尔晴，你休要不顾人命！”万谡大惊失色，转身便要跑去寻人救火，谁料胳膊却被尔晴一把抓住。

“我说了，此事你管不得！魏璎珞她该死，今日就是她的死期！”

也不知尔晴哪里来的那般大的气力，竟将万谡一路拉到了假山后，她面容可怖，浑身透着的是怨气与妒火。

“魏璎珞？你想杀她，不该在长春宫下手，富察皇后还在里面，你还真是不惦念主仆恩情。”万谡皱了眉头。

“我叫珍珠去寻魏璎珞帮忙了，此时想必已然在殿内化为飞灰吧？主仆恩情？我自然记着呢，所以也怪她命好，在走水之前便去了乾清宫，黄泉路上魏璎珞独自一人，太孤单了。”

她松开了手，不顾万谡的厌恶，又幽幽补上一句：“念在昔日份上，我不想害你，你记着，一会儿在圣上面前要帮我脱离罪名。否则……死的可就不止魏璎珞一个人了。”

“你凭何威胁我？”
“就凭爱新觉罗这个姓氏！你，敢赌吗？”

万谡笃定了心中的那几分猜测是对的，他点点头，复又笑了。

“我不敢赌，但你，你们的赌局也是满盘皆输。”

“什么？”尔晴不解。

“因为方才，我命魏璎珞去代理膳房内务，她根本就没有听珍珠的话，到长春宫内殿候着。”

万谡看着面容愈发僵硬的尔晴，似笑非笑的道出最后一句：“若要真的死了人，那尸体，也不会是魏璎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