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菁禾

【短篇｜胡杨】荆棘丛后共余生

*原来生物钟强行篡改后是会做噩梦的…
*久违的胡杨，添了些梦的情节，祝食用愉快

事实永远比你看到的要繁杂的多。

比如当下，凌乱的骆驼尸骸满布在沙漠旷野中，入目是大片大片的昏暗黄沙，沙丘起伏间可见裸漏在外的沙冬青遗迹，孤零的灌木在呼啸而过的狂风间屹立，待风沙平息，一切又都归结到烈日灼灼里去。

胡八一弄丢了风镜，被这接踵而至的风沙一吹，眯了眼睛，待再睁开时，发现身侧伴着他的，只有一只老骆驼。

那骆驼丝毫不惧这满天昏黄，以及逐渐烈色的晚霞。慵懒的翻着嘴唇吐出一阵嘶鸣，厚重的蹄子迈了迈，似在催促胡八一紧着些赶路。

它背上有一个瘪下去的登山包，系起来的军用水壶却是满的，胡八一划开了拉链，包里面只有一包火柴，两包压缩饼干，一支狼眼手电，和一个十字架。

“妈的。”

胡八一的记忆还停留在新婚之夜的推杯换盏上，美国喧闹的夜色同老北京相比较太过奔放。喜色难抑的新郎官喝的烂醉，教他的胖兄弟给抬回了卧室里，他脑袋刚一沾枕头，便似陷入羽毛般的幻境中去，心下却清明，这叫做梦魇，随着愈发昏沉，王凯旋的大脸和欢笑在他麻木的感官里散成灰烬。

之后，就到了这么一方荒境里。

这不是沿着博斯腾湖通往精绝古城的道路，也没有黑沙漠来袭间黄沙下的残垣断壁，它是确确实实的苍凉沙漠，脚下软塌塌的灼热感告诉胡八一，若是被流沙群吞噬住，将永远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魇中。

骆驼将一口混杂腥臭的气吐在他头顶，稍一刺激，胡八一便回了神，方才差点忘记这个老家伙。他皱了便眉，又转念一想，亦或许靠着骆驼才是走出梦魇的关键。

胡八一登上了驼背，晃晃悠悠，骆驼颈间的风铃叮叮作响，给这昏暗的世界里带来了仅有的声色。那步伐稳而有力，在旁人看来却是慵懒缓慢，若靠着这不力的骆驼，几时才能走出沙漠？

这地界亦不可上观天星，下审地脉，他的老本行在这里彻彻底底失去了作用。

然而只稍半盏茶的功夫，近前的沙丘后俨然出现了一栋楼阁亭台似的残败老屋，黄沙自房屋细缝间簌簌流下，看起来荒废已久。胡八一心下了然，这或许是他埋伏心间不可说的某种执念，与黄沙有关，与大漠有关。

他翻身下了骆驼，黄沙堆积间已然没过小腿，狂风比刚才的阵仗又大了些，每走一步便显得异常艰难。那老屋前却似一方净土，柱子仍旧屹立天地间，未被黄沙掩盖毫厘。

“胡家小子，脚程还不算慢。”

砂纸摩挲般的古怪声调从屋内传来，随着烈日变换方位在壁间打出的影儿，胡八一稍稍讶异，竟是一个十岁余右的孩童。

他在心底默念着，迅速在脑海里追忆过往，想寻出一星半点有关孩童的记忆。然不等他仔细说来，那孩童又开了口。

“见过的，扎格拉玛山，石室里。”

沙海魔巢里的奇异过往再次复苏，石室中为他们指路的先知残骸，现如今就立在眼前。可惜，因羊皮册子掉落引起的千年沙暴，将先知住处逼到如此破败的境地。

“前辈，这大喜之夜的，您找我能有什么事儿？莫不是来随个份子的？”

“瞧着你包里的物什。”

胡八一将背包倒着空出来，在那十字架落地埋沙前，稳稳接在手里。他一下子就明白先知寻他的来意。

为了Shirley杨。

“原来是娘家人前来慰问，失陪失陪。但怎么没让我媳妇儿也跟着来呢？好一同见见你老人家。”

胡八一嘴贫的特性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展露无遗，他故作轻松，只想着尽快应付过去后赶紧从梦魇里醒过来，Shirley杨他们万一瞧见他睡的死沉死沉，指不定再闹出什么名堂。

“她体内流淌着族人的血脉，遗传的先知先觉，你应该清楚。但在未来的时日里，这可能会成为她莫大的阻碍与荆棘。”

“我虽魂灵千百年不散，也终有尽头，族人无望，她嫁予你，也是了却一桩心愿。婚房床头的旧匣子里有一双玉镯，权当礼物。”

随着侧耳的风沙呼啸，那旧筑与影像在睁眼的一霎那停留在记忆深处。胡八一苦恼着揉了眼睛，他大致明白了先知的所谓祝福，再抬眼，与之对视的，正是卸下礼服换上睡袍的Shirley杨。

“你又把手压在心脏上睡觉了。”

Shirley杨正悠哉的倒了两杯红酒，长发散在耳后。胡八一未做回应，只手忙脚乱的去床头探看，竟然真有一个旧匣子，打开扣锁，暖橘软垫上赫然躺着一双碧绿玉镯。

“这是我外公的东西，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
“还真是误打误撞了……来，咱们戴上。”

胡八一替Shirley杨将镯子戴好，又大咧咧的套在自己的左手上，他回想起先知口中那所谓的“阻碍与荆棘”，心底五味杂陈。单眼前美娇娘实在漂亮，他晃了神，下意识吐出一句。

“管他什么荆棘，我护着你。”

曾经无言的默契，被胖子调侃过老夫老妻的模式，在这一霎那全都得到了最好的证实。他们是天生一对，他们也本该在一起。

几经携手共患难，换这一句，刀山火海也值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