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篇|得体夫妇】谁凭珍馐做红妆(三十六)
这红墙绿瓦间的廊道,幽静无人,偏生路过钟粹宫的偏门殿前,那扣着铜环的老门敞开半条缝,人未至声先到,玉壶似是捏了嗓子,声音尖的令人咋舌。
“哪个宫的?手里端着的,是什么?”
她眼角的泪痕拭的干干净净,仿佛方才哭着扑到纯妃身前的人不是她似的。
“是玉壶姐姐呀,我们是长春宫的,或常在御茶膳房打个下手。这盘中,呈的是浓汤,是魏姑娘专门为皇后娘娘安胎补气所创,吩咐奴才们做的。”
福贵微福了福身子,替吉祥回着话。
他一边开口,一边心底琢磨个大概,纯妃向来和皇后关系要好,宫里有些入不得耳的,关于二人的传闻,也是暗潮涌动,层叠不休。
但若说后宫嫔妃之间不争不斗素如亲姊妹,那纯属是说的假话,连皇帝也不信。有特例,却也少见,福贵留了个心眼儿,滴溜溜的打量着玉壶的言行举止。
“这香气四溢,连檀香也挡不住,主子闻着嘴馋,特吩咐我出来瞧瞧,有空呀,也让魏姑娘来钟粹宫一趟,替纯妃娘娘探探食谱。你们两个回去告诉她一声,可别忘了。”
福贵低头颔首,满口应承,谁料那玉壶竟上前一步,掀了盅盖,她指尖沁着的,却是别样的潋滟鲜红。
“玉壶姐姐……您……”吉祥有些慌乱的重新盖上盅盏。福贵皱了皱眉,心底发怵。
“你们俩怕什么?我就是瞧瞧,这魏厨娘的手艺久名在外,到底有个什么新鲜,能勾的富察侍卫心神向往。”
玉壶收回手,看似纯良无害的笑容在唇角漾开,在这数九寒冬的月份里,直瞧得人身子发僵。
“您太会打趣儿了。”福贵讪讪的躬着身子。“我师父呀,她惯会琢磨出新菜式,也仅此而已,哪有勾引富察侍卫的本事呢?”
话语透着笑意斐然,心底却似坠入冰窟。
这纯妃久不参与后宫纷争,如今,是想打的魏璎珞什么主意?
“教出你们这群好徒弟来,不就是她的本事所在吗?好了好了,我再耽搁一会儿,汤就凉了,免得皇后娘娘怪罪,赶紧去吧。”
话毕,玉壶便施施然又归进钟粹宫内里。吉祥张了张口,被福贵一把扣住胳膊,碎步在雪地上落出一串杂乱无章的鞋印,直至长春宫门前,欲言又止的吉祥才憋出句完整话来:
“福贵,你觉不觉得……玉壶姐姐今天好可怕啊。”
“莫不是她抽什么风?”福贵低头看着那盅盏皱了眉,突然一拍脑门:“不对,怕是放虎归山,爪子磨利要吃人了!咱们得去告诉璎珞姑娘,让她好好提防着点儿!”
“那……那这汤还是先给皇后娘娘送……”吉祥话音未落,福贵便率先抢了托盘,一溜烟的跑进长春宫的小厨房,独留吉祥傻愣愣的站在原地,片刻后才急忙跟了上去。
小厨房内少了御茶膳房的琉璃灯盏,魏璎珞的喜饼做出整整八套,亲手而成,细致入微,她没让任何人替她打下手,只为还万谡那份人情。
因她心底和傅恒是一样的,略有愧疚。
愈是触及到尔晴那带着炫耀的目光,她便愈是替万谡愤懑不平。凭何要舍弃一生来换这份仇报?她虽明白,代萑已去,万谡早已心死,可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搭进去。
魏璎珞是个固执到骨子里的人,她这点毛病自己心里也清楚,但就是拧不过那股劲儿。雪花片片落在屋檐,门槛,石阶上,颠颠跑至的布靴踩乱一片白皑。
“魏姑娘魏姑娘!”福贵虽跑的急,手中托盘却稳稳当当,盅盏上的瓷盖也只是稍微晃动。“您快看看这汤里有个什么蹊跷,奴才不敢擅自定夺,怕误了您的事儿。”
喜饼被叠摞在盘中,魏璎珞一手执着小刷,轻掸去桌沿面粉,见盅盏呈到眼前,只撩起盖子看了看,便拿勺舀起送到唇边喝了。
福贵大惊:“这这这……魏姑娘!您怎能将这汤喝了?”
“没下毒,也没变质,为什么喝不得?你急急忙忙的,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尝尝这汤的味道?我教出来的徒弟,手艺如何,我自己心里记得清楚,不必如此……”
她转念一想,福贵向来做事稳当,心思缜密,绝不会因此而忙乱。她刚抬眼,便见吉祥正迈上石阶,细小的鞋印不多时便被风雪掩盖,吉祥呼了口气,慌乱的看向她。
“璎珞,璎珞,那汤里到底有没有毒?”
一霎时,耳侧只余下风雪呼啸的薄凉。
“你们两个。”魏璎珞晃了晃手中的盅盏,眯眼探视一番:“路上遇见什么人了?”
福贵见魏璎珞这半时也无大碍,想是那汤中并无毒物,平稳了气息后,一五一十的将玉壶拦路的事情告知给了魏璎珞。她听罢却只摇摇头:
“这不是放虎归山,也不是调虎离山,她们这么做,是引狼入室,引火自焚,纯妃不会愚蠢到这般地步……除非,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,她才甘愿出此下策。”
她的脑中瞬时闪过一个身影。
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。
“亦或许……她们两个的目标不在于我。”
福贵顺着魏璎珞的目光望去,那儿正是富察皇后歇息的正殿,早前被火舌吞噬后的残败已是焕然一新,风雪在瓦间积起成片白茫。
寒风穿过门缝,吉祥和福贵几乎同时打了个哆嗦。
魏璎珞似是感慨,似是惊叹:
“这紫禁城,真是愈发冰冷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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